刘倩私奔那天,张帅在朋友圈发了三个字:「等风来。」
三个月后她狼狈归来,全村都笑接盘侠的戏码要上演。
却没人知道这九十天里,他开发的AI系统正暗网流通。
前妻跪在门口时,张帅刷到了那条:「带着技术回来了。」
他轻笑关掉暗网账户:「是啊,我等的从来不是风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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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的晌午,毒辣的日头把柏油路面晒得滋滋作响,仿佛能冒出青烟。张家庄像是被扣在了一口巨大的蒸锅里,连平日里最聒噪的土狗都耷拉着舌头,蜷在墙根阴影里呼哧呼哧喘气,懒得挪窝。
村东头那栋略显突兀的三层小楼里,却透着一股与外界燥热截然不同的凉。不是空调那种干冷的机械风,而是一种……近乎凝滞的、带着尘埃味道的安静。张帅赤着脚,踩在冰凉的一楼客厅瓷砖上,手里拎着半瓶冰镇矿泉水,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被晒得蔫头耷脑的老槐树上,一动不动。
三个多月了。
九十一天,两千一百八十四个小时。精确得如同他电脑里那些永不停歇的代码。
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,打破了这片死寂。屏幕亮起,是村头王婶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,隔着听筒都能炸开:“帅子!帅子!快!快去村口看看!你家刘倩……你家刘倩她回来啦!!”
声音里的兴奋和某种亟待看戏的急切,几乎要溢出话筒。
张帅没应声,手指一动,挂断了。他把剩下的半瓶水一口气灌下去,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,压下心头一丝莫名的躁意。转身,上楼。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回响。
二楼的书房,是他的禁地。平日里连他爹妈都很少进来。厚重的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将暑气与窥探一并隔绝在外。房间中央,是三块并排的曲面显示器,此刻都暗着。空气里只有机器低沉运行的嗡鸣,以及一种冷却液循环时极细微的、如同血液流动般的声响。
他走到主控台前,手指随意在键盘上敲击了一个指令。
正中的屏幕骤然亮起。
没有常见的操作系统界面,只有一片深邃的、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背景。正中央,一行行惨白的、非标准字体的代码,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疯狂向上滚动,像一条无声咆哮的数据瀑布。侧边的分屏上,不断有小的对话框弹出,显示着各种不同语言的简短信息,闪烁几下,又迅速消失。右下角,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,有一串不断跳动的数字,单位是某种匿名的加密货币,后面的零长得让人眼花缭乱。
这才是他过去九十一天的世界。与张家庄的鸡飞狗跳、流言蜚语,完全割裂的两个世界。
他移动鼠标,点开了另一个加密的通讯软件。寥寥几个联系人,头像都是暗的。只有一个代号“K”的,在几分钟前发来了一条链接,后面附言:“‘冥河’测试版在黑市反响超预期,几个中间商在询价完整架构。另外,你让我们留意的那个信号源,有移动痕迹,初步判定流向东南沿海,具体位置还在锁。”
张帅扫了一眼,指尖在键盘上敲下回复:“架构不卖。信号源锁定后,数据打包发我。”
干净利落。
处理完这些,他才像想起了什么,拿起另一部日常用的手机,划开了屏幕。微信朋友圈的那个红点异常醒目。他点了进去。
最新的一条,来自一个他以为早已删除,却不知为何还静静躺在列表里的名字——刘倩。
没有配图。只有一行字,带着某种试图轻松却难掩尴尬的语气:
「还是家里好。[笑脸]」
发布的时间,就在十分钟前。
下面,已经迅速聚集了几十条评论。大多是村里的同龄人,或者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。
“哟,倩妹子回来啦?”
“在外面玩够了吧?还是觉得咱张帅好?”
“哎呀呀,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!小两口有啥话不能好好说!”
“【大笑】听说带着技术回来的?啥技术啊,让咱也开开眼?”
“接盘侠已就位!【吃瓜】”
“张帅呢?快出来接你媳妇儿啊!”
文字后面,跟着各种挤眉弄眼、偷笑、吃瓜看戏的表情包。隔着屏幕,都能闻到那股子混合着好奇、怜悯、嘲讽以及一丝幸灾乐祸的、热烘烘的人间烟火气。
张帅的目光在“带着技术回来了”那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,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弯了一下,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。
他退出了微信,没有在那条朋友圈下做任何回应。
走到窗边,他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。
目光越过几排高低错落的农房屋顶,精准地落在了百米开外,村口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下。
那里,此刻正围着一小圈人。指指点点,交头接耳。
人群的焦点,是一个穿着明显不合时宜的、质地廉价的亮片连衣裙的女人。裙子皱巴巴的,沾着尘土,曾经的亮片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而落魄的光。她脚边放着一个硕大且陈旧的行李箱,轮子似乎坏了一个,箱子歪斜着。她低着头,长发散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,看不清表情,但那个微微佝偻着、透出无限疲惫和狼狈的侧影,张帅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。
是刘倩。
那个三个月前,信誓旦旦说着“要去追求真正的爱情和精彩人生”,跟着那个据说在南方开大公司、能带她见识花花世界的男人,决绝地甩开他的手,消失在村口的女人。
现在,她回来了。像一只被雨打湿、折断了翅膀的鸟,灰溜溜地回到了这个她曾经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巢穴。
张帅松开了捏着窗帘的手指。厚重的布料落下,将窗外那幅闹剧般的景象重新隔绝。
他坐回电脑前,屏幕幽暗的光映在他脸上,明明灭灭。
客厅那台老式座钟,当当当敲了三下,沉闷的钟声在空旷的房子里回荡。
楼下,隐约传来了动静。
先是母亲刻意压低、却难掩激动和一丝无措的声音:“倩倩?你……你真回来了?哎呀你这孩子……快,快先进来再说!”
然后是父亲一声沉重的、带着复杂情绪的叹息。
接着,是一个女人的啜泣声,由小变大,最终变成了抑制不住的嚎啕。
“妈——!爸——!我对不起你们!对不起张帅——!我错了!我真的知道错了——!”
哭声凄厉,饱含着悔恨、委屈,或许还有走投无路的绝望。
这哭声极具穿透力,顺着楼梯井,毫无阻碍地钻进了二楼的书房,钻进张帅的耳朵里。
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既没有愤怒,也没有动容,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。只有搭在鼠标上的右手,食指无意识地、极轻、极快地敲击着金属外壳,发出哒、哒、哒的细微声响,暴露了他内心并非全无波澜。
楼下的哭诉声断断续续地传上来:
“……他说带我去深圳住大房子……都是骗人的……他根本没什么公司,欠了一屁股债……把我扔在厂里打工……钱都被他拿走了……”
“我不是人……我鬼迷心窍……张帅对我那么好……”
“妈,求求你,跟张帅说说,让我回来吧……我以后再也不敢了……我一定好好跟他过日子……”
母亲的劝慰声,父亲的沉默,夹杂着刘倩撕心裂肺的忏悔,构成了一曲怪异的家庭伦理交响乐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几分钟,也许是半个世纪。
哭声渐渐低了下去,变成了压抑的抽噎。
然后,是脚步声。
迟疑的,沉重的,一步一顿的脚步声,沿着楼梯,向上而来。
最终,停在了书房门外。
短暂的,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咚。
一声闷响。
是膝盖撞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。
接着,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缝隙。
刘倩没有完全进来,她就那样直挺挺地跪在门口的光影里。头发更乱了,脸上脂粉未施,被泪水冲得一道一道的,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乞求和无助。三个月不见,她瘦脱了形,曾经那股子鲜活张扬的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,只剩下被生活狠狠捶打后的麻木与卑微。
“张帅……”她开口,声音嘶哑得厉害,带着浓重的鼻音,“我……我回来了……”
她抬起头,泪眼婆娑地望着那个背对着她,坐在一片幽蓝光芒前的男人背影。那个曾经她可以随意撒娇、发脾气、甚至鄙夷不屑的丈夫,此刻的背影看上去竟如此陌生,透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和疏离。
“我知道我没脸见你……更没脸求你原谅……”她哽咽着,语无伦次,“我在外面……真的过不下去了……太难了……哪里都比不上家里……我错了,我真的知道错了……”
她匍匐下身子,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,肩膀剧烈地颤抖着。
“你看……你看我还学了点技术……服装打版……我能干活,我能挣钱……我不会白吃家里的……求求你……再给我一次机会……”
她反复念叨着“技术”、“干活”、“机会”,仿佛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、证明自己还有价值的稻草。
张帅终于有了动作。
他慢慢地,慢慢地转过了身。
书房里没有开主灯,只有三块显示器散发出的幽蓝光芒,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光影,看不清具体的眼神。
他的目光,平静地落在门口那个蜷缩成一团、卑微到尘埃里的身影上。
没有立刻说话。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、凝固。只有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,充当着背景音。
他看着她跪地求饶的姿态,听着她口口声声的“技术”和“外面太难”。
忽然,他想起了刚才在暗网通讯里,“K”发来的那条关于“冥河”系统在黑市引发震荡的消息。想起了那串长得令人眩晕的加密货币数字。想起了过去九十一个日夜,他如何将所有的痛苦、愤怒、不甘和屈辱,都淬炼成指尖的代码,编织成这张无形却足以搅动某个世界格局的大网。
他等的,是什么?
是风吗?
是她的回头吗?
张帅的嘴角,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、极深的笑意。那笑意没有抵达眼底,反而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幽深难测。
他站起身,没有立刻去扶地上那个哭泣的女人,而是踱步到了窗边,再次撩开了那条厚重的窗帘。
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云层,将天边染成了一片凄艳的橘红,也给院子里那棵老枣树的枝桠投下了长长的、扭曲的影子,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。
村里,不知哪家的狗又开始叫了。远远近近,此起彼伏。
他的目光越过层叠的屋顶,望向更远处那片逐渐被暮色吞噬的、模糊的地平线。
然后,他转过身,面向依旧跪在地上,不敢抬头,只在啜泣间隙偷偷用眼角余光窥探他反应的刘倩。
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,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,缓缓地,一字一顿地,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:
“是啊。”
“回来了。”
他顿了顿,视线仿佛穿透了墙壁,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。
“我等的……”
声音低沉下去,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地,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。
“……从来就不是风。”
2
暮色渐浓,像一滴浓墨坠入清水,迅速晕染开来,吞噬了张家庄最后一丝天光。
书房里,张帅那句“我等的……从来就不是风”落地之后,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,沉重地压在刘倩的胸口,让她几乎喘不过气。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,膝盖传来的刺痛远不及心头的恐慌。张帅的语气太平静了,平静得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,让她本能地感到害怕。
他没有怒吼,没有质问,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动都没有。这比任何疾风骤雨般的责骂更让她无所适从。
“起…起来吧。”张帅终于再次开口,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,他走到门边,但没有伸手扶她,只是侧身让开了些空间,“地上凉。”
这三个字,像是一根细微的针,轻轻刺破了刘倩紧绷的神经。一丝微弱的、几乎不敢存在的希望火苗,在她死灰般的心底闪烁了一下。他……他还是关心她的?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?
她挣扎着想站起来,但跪得太久,双腿早已麻木,加上身心俱疲,一个趔趄,差点又摔回去。她慌忙扶住门框,指甲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,姿态狼狈不堪。
张帅就那样静静地看着,没有搀扶,也没有催促。他的眼神落在她因为用力而绷紧的手背上,那里似乎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淤青。
刘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下意识地把手缩了缩,藏到了身后,头垂得更低了。
“我……我去帮你和爸妈做晚饭。”她嗫嚅着,试图找点事情做,来证明自己“不是白吃家里的”。
张帅不置可否,只是转身走回电脑前,背对着她,淡声道:“妈应该已经在做了。你去洗把脸吧。”
疏离,客套,像是在对待一个远道而来、并不太熟的客人。
刘倩咬着下唇,鼻腔又是一酸,但她强行忍住了。她知道,现在不是哭的时候,她没资格哭。她能回来,能踏进这个家门,已经是张帅和他父母天大的宽容了。
她扶着墙壁,一步一步,艰难地挪下楼。每走一步,都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平静无波的目光,像无形的芒刺。
楼下,张母正在厨房里忙碌,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比平时响了不少,带着一股刻意营造的“正常”氛围。张父坐在堂屋的旧藤椅上,手里拿着旱烟袋,却没有点燃,只是皱着眉,一口接一口地叹着气。
看到刘倩下来,张母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,迎上来,眼圈还是红的,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:“倩倩,洗洗手,一会儿就能吃饭了。帅子他……他没说啥吧?”
“没…没有。”刘倩摇摇头,声音细若蚊蚋,“他让我…洗把脸。”
“哎,好,好,快去。”张母连声应着,推着她往洗手间的方向去,又压低声音,“孩子,别多想,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啊……帅子他心里有疙瘩,过段时间就好了……”
刘倩低着头,不敢看婆婆的眼睛,匆匆钻进了洗手间。
关上门,隔绝了外面的声音。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不堪、双眼红肿、头发凌乱的女人,几乎认不出这是三个月前那个意气风发、坚信自己即将奔赴锦绣前程的刘倩。
“太难了……”她对着镜子,无声地重复着这句话,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滚落下来,混着自来水,冲刷着脸上的污迹和疲惫。
她想起那个男人,那个叫李强的,当初开着辆半旧的宝马,穿着看似体面的西装,在镇上跟她搭讪,满嘴的“项目”、“投资”、“深圳豪宅”。她就像着了魔一样,被那种虚幻的“上流生活”迷住了眼,觉得守着只会埋头弄电脑、毫无情趣可言的张帅,这辈子也就这样了。
可跟着李强到了那边才知道,所谓的公司就是个皮包公司,所谓的豪宅是租来的,他甚至还在外面欠了一屁股高利贷。他把她安排进一个条件恶劣的服装加工厂,美其名曰“从基层锻炼”,实际上是把她的工资卡捏在手里,拿她的血汗钱去填窟窿。稍有不顺心,非打即骂。那三个月,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地狱。
相比之下,张家庄这个她曾经嫌弃“土气”、“没前途”的家,此刻显得如此温暖安稳。
她用力擦干脸,深吸一口气。无论如何,她回来了。她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,哪怕做牛做马,也要挽回这个家,挽回张帅。
晚饭的气氛异常沉闷。
四方桌上,摆着几样家常菜。张母不停地给刘倩夹菜,嘴里念叨着“瘦了”、“多吃点”。张父依旧沉默着,扒拉着碗里的米饭,偶尔抬眼看看张帅,又看看刘倩,欲言又止。
张帅吃得很快,也很安静。他几乎不抬头,也不参与任何话题,仿佛只是一个需要完成进食任务的机器。
刘倩食不知味,每一口饭菜都像沙子一样难以下咽。她几次想开口,说点什么,哪怕是认错,或者表达感谢,但在张帅那无形的、冰冷的屏障面前,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
“我吃好了。”张帅放下碗筷,声音不大,却让桌上的另外三人都顿了一下。
“啊?就吃这么点?”张母担忧地问。
“嗯,饱了。”张帅站起身,“你们慢慢吃。”
他说完,转身就又上了楼,脚步声沉稳而决绝,没有一丝留恋。
刘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,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发抖。
“别管他,他就这样,搞起他那些电脑来,饭都可以不吃。”张母连忙打圆场,又给刘倩夹了一筷子菜,“倩倩,多吃点,晚上我帮你把以前的屋子收拾出来了,还跟以前一样。”
“谢谢妈。”刘倩低声道谢,心里却是一片冰凉。
以前的屋子……还能和以前一样吗?
夜深了。
张家庄彻底安静下来,只有偶尔几声狗吠和不知名虫子的鸣叫。
刘倩躺在曾经熟悉无比的床上,身下的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,是张母亲白天特意翻出来晾晒的。很温暖,很干净,却让她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。
三个月的时间,不长不短,却足以改变一切。
她侧耳倾听,隔壁书房隐约传来极轻微的键盘敲击声,哒,哒,哒,规律而持久,像某种不知疲倦的心跳。那是张帅的世界,一个她从未真正了解,也从未试图去了解的世界。
以前,她总觉得他鼓捣那些东西是不务正业,是逃避现实。现在,这声音却像魔咒一样,让她感到莫名的敬畏和……恐惧。
她想起晚饭前,张帅说的那句话——“我等的从来就不是风。”
那他在等什么?
等一个报复她的机会?等她悔恨交加、狼狈不堪的这一刻?
不像。
张帅的眼神里没有报复的快意,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,仿佛她回来与否,于他而言,并无太大区别。
这种认知,比直接的恨意更让她心慌。
与此同时,二楼书房。
张帅并没有在编码。
他靠在椅背上,三块显示器都暗着,只有主机箱上几颗指示灯散发着幽微的光芒,映亮他一半的脸颊。
他闭着眼,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。
脑海里,是三个月前刘倩决绝离开的背影,是村里人那时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,是父母一夜之间愁白的头发。
还有……是这九十一天里,无数个不眠之夜,伴随着咖啡因和冰冷的代码,将所有的痛苦和屈辱,一点点锻造成武器的过程。
“冥河”……
这个名字,是他当时心境的写照。绝望,阴暗,充斥着将一切拖入深渊的毁灭欲。
而现在,第一阶段已经完成。系统在暗网流通,悄无声息地积累着力量和价值。那个匿名账户里的数字,已经是一个普通人几辈子都无法想象的财富。
刘倩的归来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激起了一圈涟漪,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轨迹。
他等的,确实不是她的回头。
他等的,是力量。
是足以掌控自己命运,乃至在一定程度上,影响他人命运的力量。是让所有曾经轻视他、嘲笑他、背叛他的人,最终都只能仰望的力量。
刘倩的回归,恰恰印证了他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。外面的世界,所谓的“精彩”和“爱情”,在真正的现实面前,不堪一击。而他,选择了一条更艰难,却也更具打败性的路。
他睁开眼,打开了一个加密的文档。里面记录着一些零散的信息,关于李强,关于那个皮包公司,关于刘倩这三个月可能经历的一切。有些是“K”提供的,有些是他自己通过技术手段搜集的。
他看着那些文字,眼神冰冷。
背叛,需要付出代价。
而他的“回报”,或许会比刘倩想象的,来得更晚,也……更深刻。
他移动鼠标,关掉了文档。然后,点开了“冥河”系统的核心监控界面。
数据流依旧在无声地奔腾。
他轻轻敲下一行新的指令:
【启动‘深潜’协议,追踪目标:李强。范围:东南沿海。优先级:高。】
屏幕上,代表信号源的标记开始闪烁,沿着虚拟的地图,向着某个方向缓慢而坚定地移动。
夜,还很长。
而他的游戏,才刚刚开始。
刘倩在楼下那张熟悉的床上,终于在疲惫和不安中迷迷糊糊睡去。
她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,她回到了村口,张帅就站在那里,不是现在这个冷漠的样子,而是以前那个有些木讷、却会对她憨笑的张帅。她哭着跑向他,他却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、由无数闪烁的0和1组成的数字漩涡,瞬间将她吞噬。
她猛地惊醒,冷汗涔涔。
窗外,天光微熹。
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对她而言,是赎罪和小心翼翼的开始。
而对楼上的那个男人而言,是猎杀,布局,以及等待最终审判日的……又一步。
3
清晨五点,张家庄还笼罩在一片淡青色的薄雾里,几声零星的鸡鸣撕破了夜的寂静。
刘倩几乎是睁着眼熬到天亮的。身下的床铺柔软熟悉,却像长满了无形的针,扎得她浑身不自在。张帅那句“我等的从来就不是风”像鬼魅般在脑海里盘旋不去,连同他书房里那永不停歇的、冰冷的键盘敲击声。
她轻手轻脚地起床,换上了一身从行李箱底翻出来的、洗得发白的旧衣裤,试图抹去身上那三个月沾染的、不属于这里的气息。镜子里的女人,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,神色怯懦,与昨天那个穿着廉价亮片裙、却还强撑着一丝虚张声势的她,又判若两人。
下楼时,张母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,灶膛里火光跳跃,映着她有些佝偻的背影。
“妈,我来吧。”刘倩挽起袖子,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。
张母回过头,看到她,眼里闪过一丝复杂,随即又被刻意的热情掩盖:“哎呀,倩倩你怎么起这么早?多睡会儿啊,坐车累坏了。”
“不累,”刘倩摇摇头,走到灶台边,接过张母手里的锅铲,“我以前常做的,都会。”
她动作有些生疏,但确实还记得。淘米,下锅,添柴火。厨房里弥漫开米粥的香气,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日常感。但这心安之下,是汹涌的暗流。
张母在一旁看着,欲言又止,最终只是叹了口气,转身去切咸菜。
张父也起来了,坐在堂屋门槛上,“吧嗒吧嗒”抽着旱烟,烟雾缭绕,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。他看到刘倩,点了点头,没说话。
一种无形的压力,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刘倩。她知道,全村的眼睛都在看着这栋房子,等着看接下来的戏码。是破镜重圆?还是彻底撕破脸?她必须做点什么,必须表现得足够好,才能堵住那些看热闹的嘴,才能……才有可能留在这里。
吃饭时,张帅依旧沉默。他吃得很快,对刘倩刻意盛到他面前的、熬得恰到好处的米粥,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声“谢谢”,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。
“帅子,”张母试探着开口,“一会儿……你去镇上不?倩倩刚回来,有些东西可能缺……”
“不去。”张帅头也没抬,打断了她的话,“今天有事。”
他的“有事”,永远是指他那间密室般的书房。
刘倩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,低下头,默默喝粥。
“那……倩倩你看缺啥,妈下午带你去村头小卖部看看。”张母连忙打圆场。
“不用了,妈,我什么都不缺。”刘倩声音很轻。
饭后,张帅径直上了楼。沉重的脚步声,像踩在刘倩的心上。
她抢着收拾了碗筷,拿到院子里的压水井旁清洗。冰凉的井水刺激着皮肤,让她稍微清醒了些。她必须主动,必须打破这僵局。
收拾完厨房,她深吸一口气,鼓足勇气,走上了二楼。
书房的门依旧紧闭着。
她站在门口,犹豫了很久,才抬手,轻轻敲了敲门。
里面键盘敲击的声音停顿了一瞬。
“……有事?”张帅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,听不出情绪。
“我……我想问问,”刘倩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,“家里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?衣服……要不要我帮你洗?”
短暂的沉默。
“不用。”门内的声音回答,“我自己处理。”
拒绝得干脆利落,不留任何余地。
刘倩站在门口,感觉一阵难堪的热意涌上脸颊。她像个多余的人,在这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家里,找不到任何位置。
“那……那你忙。”她最终只能干巴巴地说完,转身,逃也似的下了楼。
一整天,刘倩都处在一种无所适从的焦虑中。她帮着张母扫地、喂鸡,试图用忙碌来填补内心的空洞和恐慌。但她的目光,总是不自觉地瞟向二楼那个窗口。
村里果然开始有风言风语传进来。
快到中午时,隔壁的王婶借着由头过来串门,嗓门洪亮,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刘倩身上瞟。
“哎呀,倩倩回来就好!外面那些男人啊,没几个靠得住的!还是咱张帅实在!”
“听说你在外面还学了技术?啥技术啊?跟婶子说说?”
“要我说啊,帅子就是大气!这要换别家,早闹翻天了!”
每一句话,都像裹着糖衣的针,扎得刘倩坐立难安。她只能低着头,含糊地应着,手指紧紧绞着衣角。
张母在一旁陪着笑,脸色也有些勉强。
刘倩知道,她不能一直这样被动下去。张帅的冷漠,村民的窥探,都像架在火上烤她。她必须向张帅证明,她“带着技术回来”不是一句空话,她是有用的。
傍晚,趁着张母在院子里摘菜,张父出去溜达,张帅难得下楼倒水的间隙,刘倩再次鼓足勇气,拦住了他。
“张帅,”她声音有些发颤,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,小心翼翼地展开,“你看这个。”
张帅停下脚步,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纸上。
那是一张服装设计草图,画的是一个连衣裙的版式,线条还算流畅,旁边标注着一些尺寸和数据。看得出是用了心的,但也仅此而已,是服装厂里最普通女工都可能掌握的基本技能。
“这是……这是我在那边厂里学的,”刘倩急切地解释着,眼神里带着一丝卑微的期盼,“打版,裁剪,我都会一些。我……我可以接点零活,或者去镇上的厂里找点事做,能帮家里分担点……”
她仰着头,看着张帅,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波动,哪怕是一丝认可。
张帅的目光在那张设计图上停留了大约三秒。
然后,他抬起眼,看向刘倩。他的眼神很深,像两口古井,映不出丝毫波澜。
“嗯,”他点了点头,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,“画得还行。”
说完,他绕过她,拿着水杯,又转身上了楼。
没有鼓励,没有否定,甚至没有多问一句。
刘倩僵在原地,手里那张承载着她全部希望和尊严的图纸,瞬间变得轻飘飘的,毫无分量。她所有的努力,所有的示好,在他面前,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无声无息,得不到任何回应。
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,像潮水般将她淹没。
他根本就不在乎。
不在乎她会不会技术,不在乎她能不能挣钱,甚至……可能也不在乎她回不回来。
那他在乎什么?
那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,由代码和屏幕构成的世界吗?
夜深人静。
张帅坐在书房里,屏幕上不再是疯狂滚动的数据流,而是一张清晰的电子地图。一个红色的光点,正在代表东南沿海某市的区域范围内,缓慢地移动。
“K”的消息框弹了出来:“目标锁定,位置已更新。活动范围集中在城郊工业区,频繁出入几个小型制衣厂和地下**。债务关系复杂,涉及本地几个放贷团伙。”
张帅看着那条信息,眼神冰冷。
李强。
这个名字,像一根毒刺,扎在他心里。不仅是背叛的象征,更是他过去无能、被轻视的见证。
他移动鼠标,点开了一个隐藏在系统深处的,标记着“回报”的文件夹。里面是几段经过处理的音频和文档。
他戴上耳机,点开了其中一段。
里面传出的是李强嚣张又带着醉意的声音,夹杂着嘈杂的背景音:
“……妈的,那傻娘们还真以为老子带她享福呢!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……张帅?就那个闷葫芦?老子玩够了他媳妇,他还不得感恩戴德接着?这种老实人,活该当王八……”
声音经过处理,有些失真,但那股子恶劣和下作,清晰地传递出来。
张帅面无表情地听着,只有搭在鼠标上的右手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他关掉音频,调出了“冥河”系统的另一个界面。这是一个模拟推演模块,输入目标的社会关系、财务状况、行为习惯等数据,可以推演出其未来可能面临的困境和崩溃点。
他将“K”传来的关于李强的信息,一点点导入。
赌债,高利贷,混乱的男女关系,岌岌可危的皮包生意……
系统开始运行,屏幕上出现无数条交织的线条和概率数字,像一张无形的大网,缓缓收紧。
张帅的嘴角,终于勾起了一丝极淡、极冷的弧度。
报复?
不,那太低级了。
他要的,是让李强在他自己选择的烂泥潭里,自我毁灭。是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拥有的一切(尽管本就少得可怜),一点点崩塌,却找不到任何原因,只能归咎于运气不好,或者自己蠢。
而他,张帅,甚至不需要露面。他只需要在暗处,轻轻拨动一下命运的琴弦。
就像他对刘倩。
他不需要她的忏悔,不需要她的讨好。
他只需要她留在这里,亲眼看着,他这个她曾经鄙夷的“闷葫芦”,如何一步步,成为她永远无法企及,甚至无法理解的存在。
他等的,是绝对的控制力。是站在高处,俯瞰众生挣扎的……权力。
楼下,刘倩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。
她梦到张帅变成了一个巨大的、发光的蜘蛛,坐在一张由无数代码编织成的巨网中央,冷漠地看着她在网中徒劳地挣扎。
她喘着粗气,冷汗浸湿了鬓角。
窗外,二楼的灯光,依旧亮着。
那光芒,在她眼中,不再仅仅是冷漠,更带上了一种令人心悸的、神秘而强大的压迫感。
她隐隐感觉到,张帅的“技术”,可能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。
而她回来的,或许不是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港湾,而是另一个,更加深不可测的……漩涡。
4
日子像村边小河的水,表面平静无波,底下却暗流涌动,一天天流过。
刘倩在张家庄彻底扎下了根,以一种近乎自我惩罚的勤勉。她不再试图用那张单薄的服装设计图去证明什么,也不再刻意讨好张帅。她只是沉默地、用力地活着。天不亮就起床,抢着做所有的家务,田间地头的重活累活也咬着牙干,手上很快磨出了新的茧子,比离开前更粗糙。她去镇上的服装加工点接了零散的缝纫活,常常在昏暗的灯光下踩缝纫机到深夜,赚来的钱一分不留,全都交给张母补贴家用。
她变得沉默寡言,眼神里曾经的张扬和后来的卑微都渐渐褪去,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。村里那些最初看热闹的风言风语,在她日复一日的沉默劳作中,也渐渐失去了趣味,变成了偶尔一声含义复杂的叹息:“唉,倩丫头也是遭了罪了,现在倒是真知道过日子了。”
张帅依旧沉浸在他的世界里。书房的门大多数时间紧闭着,只有规律的键盘声宣告着他的存在。他与刘倩,像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,轨迹平行,却鲜有交集。他对她的辛勤视若无睹,对她交回家的钱也只是淡淡点头,没有任何表示。
然而,一些微妙的变化,还是在无声无息中发生。
刘倩发现,家里那台老是接触不良的旧电扇,不知何时被修好了,转动起来平稳无声。她放在窗台上、被暴雨打蔫的几盆花草,第二天清晨总是泥土湿润,像是被人细心浇过水。有一次她重感冒发烧,昏沉沉睡去,醒来时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几粒退烧药,温度恰到好处。
他从不说,她也从不问。这点滴的、不着痕迹的关照,像黑暗中微弱的萤火,不足以照亮前路,却让她在冰冷的绝望里,勉强感受到一丝人间的暖意,支撑着她不敢彻底崩溃。
她开始尝试去理解那个她进不去的世界。她会在他下楼吃饭时,状似无意地瞥一眼他随手放在桌上的外文技术书籍封面,那些拗口的词汇她一个都不认识。她会在他难得和父母交谈时,捕捉到几个诸如“算法”、“架构”、“加密”之类的词语,然后默默记下,晚上在缝纫机的嗡嗡声里,用手机偷偷搜索它们的含义,尽管看得云里雾里。
她隐隐感觉到,张帅在做的事情,可能非常了不起,也非常……危险。那种力量感,让她敬畏,也让她不安。
与此同时,在遥远的东南沿海,一场无声的崩塌正在上演。
李强的人生,正以惊人的速度滑向深渊。他赖以遮掩门面的皮包公司,因为几份关键、且来源不明的“匿名举报”,涉及的虚假合同和税务问题彻底曝光,被有关部门查封。他寄予翻盘希望的、通过见不得光手段拉来的“投资”,因投资方突然接到精准的“风险提示”而瞬间撤资,血本无归。
雪上加霜的是,他欠下高利贷的几个本地团伙,仿佛约好了一般,同时向他发难,逼债手段层出不穷。他试图躲藏,行踪却总能被对方精准掌握。他像一只掉入蛛网的飞虫,越是挣扎,被缠绕得越紧。
更让他崩溃的是,他发现自己似乎被整个世界抛弃了。手机通讯录里的“朋友”纷纷失联,银行账户被冻结,连他最后试图哄骗的一个年轻女工,也在收到一条神秘的、附带着他不堪过往的彩信后,对他嗤之以鼻,转身离开。
他缩在廉价出租屋的角落里,胡子拉碴,双眼赤红,看着窗外霓虹闪烁的城市,只觉得那光芒像无数嘲弄的眼睛。他不明白,为什么运气会差到这种地步?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在同一时间彻底失控?他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“老天爷不开眼”,归咎于自己“时运不济”。
他永远不会知道,在他看不见的维度,一张由数据和代码编织成的巨网,早已将他牢牢锁定。他每一次绝望的挣扎,都在网中央那个猎手的预料之中。
时机,终于成熟。
这一天,张帅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书房。他换上了一身看似普通、但剪裁和质地都透露出不凡的休闲装,这是他用“冥河”赚取的财富,为自己购置的、不显山露水的行头之一。
他走到在院子里正在晾晒衣服的刘倩面前。
“收拾一下,”他的语气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刘倩愣住了,湿漉漉的衣服从手中滑落,掉回盆里,溅起些许水花。三个月来,这是张帅第一次主动提出带她出去。她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,心脏莫名地狂跳起来,有期待,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。
“去……去哪里?”
“到了你就知道了。”张帅没有多解释。
几个小时后,他们出现在邻市最高档的一家私人餐厅包房里。环境雅致静谧,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。
刘倩局促地坐着,身上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,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。她不明白张帅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。
包房的门被推开。
一个男人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了进来。当他看到坐在里面的张帅和刘倩时,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,瞬间僵在原地,脸色煞白,嘴唇哆嗦着,说不出一个字。
是李强。
他比刘倩记忆中更加落魄憔悴,眼窝深陷,西装皱巴巴的,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狼狈。
张帅没有起身,只是优雅地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,目光平静地落在李强身上,如同看着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。
“李老板,别来无恙?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。
李强猛地回过神,恐惧和屈辱让他几乎要瘫软下去。他看看张帅,又看看低着头、双手紧紧攥着衣角、身体微微发抖的刘倩,似乎明白了什么,又似乎更加糊涂。
“是……是你……”他声音嘶哑,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,“都是你做的?!”
张帅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。他放下酒杯,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,轻轻划动了几下,然后转向李强。
屏幕上,清晰地列着李强公司所有的违法记录、他与高利贷团伙的资金往来、甚至还有一些他不堪入目的私密照片和录音片段。
李强看着屏幕,瞳孔骤缩,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他终于确定,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厄运,根本不是巧合,而是源于眼前这个他曾经极度轻视、甚至肆意侮辱的男人!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,瞬间将他冻结。
“这些东西,”张帅的声音依旧平淡,“足够你在里面待上十几年,或者,让那些放贷的找你好好‘谈谈心’。”
李强双腿一软,“扑通”一声瘫倒在地,涕泪横流:“张……张哥!张爷爷!我错了!我不是人!我对不起刘倩!对不起您!求求您高抬贵手,放我一马!我把……我把当初骗刘倩的钱还给她!双倍!不,十倍还!”
他像一条濒死的狗,匍匐在地上,语无伦次地求饶。
刘倩看着地上那个曾经在她面前耀武扬威、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,如今如此不堪的模样,心中百感交集。有解恨,有恶心,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凉。她终于彻底看清,自己当初是瞎了眼,才会被这样一个人渣所蒙骗。
张帅对李强的丑态视若无睹,他的目光越过他,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。
“钱?”他轻轻嗤笑一声,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漠然,“我不需要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骤然转冷,像西伯利亚的寒流:
“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,你费尽心思想要攀附的世界,你视若珍宝的那些浮华,在我眼里,一文不值。”
“而你弃之如敝履的,是你这辈子,乃至下辈子,都高攀不起的。”
他的话,像一把冰冷的锤子,敲碎了李强最后一丝侥幸,也重重地敲在刘倩的心上。
张帅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根本不存在褶皱的衣角。
“滚吧。”他对着地上的李强,淡淡地说了一句,“记住今天的教训。至于这些东西……”他瞥了一眼平板电脑,“看你今后的表现。”
李强如蒙大赦,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包房,连头都不敢回。
包房里恢复了寂静,只剩下窗外隐隐传来的城市喧嚣。
刘倩依旧低着头,肩膀微微耸动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不是悲伤,而是一种积压了太久、终于得以释放的复杂情绪。羞辱,悔恨,后怕,以及……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对身边这个男人的震撼。
张帅走到她身边,没有安慰,只是递过去一张干净的纸巾。
“都过去了。”他说的很简单。
这三个字,仿佛有千钧之力,瞬间击溃了刘倩所有的心理防线。她终于忍不住,失声痛哭起来,仿佛要将这几个月所有的委屈、恐惧和痛苦,都随着泪水倾泻而出。
张帅就站在那里,静静地等着她。
等她哭声渐歇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和,却也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:
“刘倩,我带你来看这一出,不是想炫耀什么,也不是为了让你更难过。”
“我只是想告诉你,也告诉我自己。”
“困住我们的,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人,某段不堪的经历,或者这个看似封闭的村庄。”
“而是我们的认知,我们的格局,和我们内心的恐惧与贪婪。”
他看向窗外那片璀璨的、象征着财富与欲望的灯海。
“李强困于他对浮华的贪婪和能力的匮乏,所以他机关算尽,最终作茧自缚。”
“你曾经困于你对虚幻精彩的向往和对平淡现实的不甘,所以你看不清身边人,也看不清脚下的路。”
“而我……”他微微停顿,目光收回,落在刘倩泪痕未干的脸上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,“曾经也困于被轻视的愤怒和想要证明一切的执念。”
“但现在,”他的语气变得坚定而清晰,“我们都该走出来了。”
他拿出自己的手机,操作了几下,然后递给刘倩。
屏幕上,不是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暗网界面,而是一个设计简洁大气的商业计划书封面标题——《“新生”数字技能赋能公益计划》。下面还有一行小字:致力于为乡村留守妇女、返乡青年提供前沿数字技能培训,连接更广阔世界。
刘倩愕然地看着他。
“ ‘冥河’ 已经成为过去。”张帅平静地解释,“它的使命已经完成。那些积累的资源,应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。这才是我真正想做的‘技术’。”
他看着刘倩,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审视或疏离的宽容,而是带着一种平等的、邀请式的探寻:
“你学过服装,了解基层,也吃过苦。这个计划,需要真正理解她们需求的人去推动。”
“你,愿意来帮我吗?不是作为张帅的妻子,而是作为……合作伙伴,刘倩。”
刘倩彻底呆住了。她看着张帅,看着他眼中那不再掩饰的睿智、力量和一种超越个人恩怨的广阔胸襟。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充满希望的计划名称——“新生”。
这一刻,她突然全都明白了。
他等的,从来不是她的忏悔,不是报复的快感。
他等的,是自我的蜕变和超越,是破碎之后的重塑,是拥有足够力量后,选择如何使用的格局。
他等的,是两个人都能挣脱往事的泥沼,站在新的高度上,审视过去,面向未来。
泪水再次涌出,但这一次,是滚烫的,充满希望的。
她用力地点了点头,哽咽着,却无比清晰地说:
“我愿意。”
回去的路上,夜空如洗,繁星点点。
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张家庄的国道上,两侧的田野和村庄在夜色中沉睡。
刘倩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,又看看身边专注开车的张帅那平静而坚毅的侧脸,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力量。
那些曾经的伤害、背叛、耻辱,并没有消失,但它们不再能捆绑她,定义她。它们变成了警醒的路标,提醒她前路的方向。
她伸出手,轻轻握住了张帅放在档位上的手。
张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随即,他反手握住了她的,掌心温暖而有力。
没有更多的言语。
车子驶入张家庄,村口的槐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,仿佛在无声地迎接。
家,灯火通明。